陪跑(陪跑是什么意思)
你有多久没有拿起一本书,多久没有读读诗歌,看看小说了?油墨的味道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?
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昨天颁给了美国诗人路易斯·格吕克。在一堆陪跑名单上,除了中国读者喜爱的古典音乐狂热爱好者村上春树外,91岁的米兰·昆德拉同样对古典音乐多有研究。有时候获奖不过是种形式,在当今这个世界上,有没有你的声音才是内容。
很多人知道昆德拉,是因为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》这本书。或者类似下面这样经典的句子:
“压倒她的不是重,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。”
“世界不过是肉体巨大的集中营,人人都差不多,灵魂是看不见的。”
“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,因为人只能活一次,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,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。”
“自学者和学生的区别,不在于知识的广度,而在于生命力和自信心的差异。”
当然,除了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》这本书,昆德拉还有很多值得我们看一看,念一念,听一听的。在他的第一本诗集《人:一座广阔的花园》中,人们就听到了不同的声音。他的其它小说《生活在别处》、《玩笑》、《笑忘录》、《不朽》等也都同样经典。
今年9月20日,弗朗茨·卡夫卡协会主席弗拉基米尔·泽雷兹尼宣布卡夫卡国际文学奖的时候说: “昆德拉对捷克文化做出了‘非凡的贡献’,并在欧洲和世界文化中做出了‘不可或缺的作用’”。卡夫卡文学奖,一直以来也是著名诺奖的风向标。
不过捷克卡夫卡文学奖对米兰·昆德拉来说,意义也有些不太一样的。1950年,捷克当局以“反共产主义活动”的罪名将其驱逐,他成为了一位被政党痛恨的人物,最终于1975年逃往法国。1979年,捷克剥夺了他的公民身份。两年之后,米兰·昆德拉获得法国公民身份。此外,捷克还禁止昆德拉作品在国内出版,包括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》《笑忘录》等等。这些书籍直到80年代晚期才被解禁。
他曾在一段采访中说:“我要把自己在法国生活看作是一种替代,而不是一种真正的生活吗?我要对我自己说:‘你真正的生活在捷克斯洛伐克,在你昔日的国民之间吗?’……还是说,我要将法国的生活作为我真正的生活,并努力生活地充实一点?在这里,我才是真正的我。最终我选择了法国。”
然而,2019年11月28日陪跑,米兰·昆德拉重新又获得了捷克共和国的公民身份。今年2020年,昆德拉获得捷克卡夫卡文学奖。并在捷克出版了《庆祝无意义》捷克语版本。颠沛流离,并不是一个人的最终归属。裂缝终究会渐渐修复。
根据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》改编的电影《布拉格之恋》
音乐,骨子里的结构
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》中有段对贝多芬一个经典动机“非如此不可”的叙述:
托马斯耸了耸肩膀,说道:“Es muss sein. Es muss sein.”
这是借用的话。是贝多芬最后一首四重奏最后一个乐章的两个动机:
一提到贝多芬,托马斯觉得已经回到特蕾莎身旁,因为当初是她逼他非买下贝多芬的那些四重奏和奏鸣曲唱片。
院长是个音乐迷。他带着清澈的笑容,轻轻地用嗓子模仿贝多芬的曲调:“Muss es sein?”非如此不可?
托马斯又说了一遍:“对,非如此不可!Ja, es muss sein!”
你再细细品味昆德拉的小说,还会有个很大的发现。他的小说不仅常常说到贝多芬、肖邦、莫扎特、勋伯格、斯特拉文斯基、雅纳切克的音乐,还喜欢涉及一个个曲子的剖析,随口就是一段乐理论文。
从小,米兰·昆德拉就跟着父亲学钢琴,作曲。对音乐的热爱,即便是在选择哲学、以及电影专业之后,他仍然坚持弹弹琴、写写曲。对于音乐与小说在结构上的理论关联和实际应用,甚至对结构的拆解、重组都是昆德拉痴迷的地方。
昆德拉曾说:小说叙述形式的选择是他痛苦的追求,也带给他创造的欢欣。他用作曲的方法,为小说叙事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实验。他的共时性叙述方式和复调叙述方式,分别从叙述者感知角度和故事主人公的话语角度,为文本故事建立了一个时序和逻辑框架,也使得作品获得了一种形式和内容上的真实感。
他在《小说艺术》这部作品中,有一段这样的对话:
萨尔蒙:您所受的音乐教育是否大大影响了您的写作?
昆德拉:在二十五岁前,音乐对我的吸引力比文学大得多。当时我做过的东西里头,最棒的是写给四种乐器的曲子。那四种乐器是:钢琴、中提琴、单簧管、打击乐器。这首曲子几乎像单元格漫画般夸张地预示着我小说的建筑结构。
这个《为四种乐器谱的曲》分为七个部分,您可以想象吗!就跟我小说中一样,七个形式上非常异质的部分(爵士乐、华尔兹的戏仿、赋格曲、圣歌等等)构成整体,每个部分都有各自不同的乐器配置(钢琴配中提琴;钢琴独奏、中提琴、单簧管、打击乐器;等等)。这个形式上的多样性通过主旋律极大的统一性而得到平衡。
我们再来看昆德拉的小说,几乎都是分为七个部分。他甚至说到,这不是理性计算的结果,而是深刻的、无意识的、无法理解的迫切需要。例如,他在写作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》的时候,想要不惜一切打破数字“七”的宿命。然而,当构思完六部草图的时候,缺少的东西,自然就独立成为了最开始的第一部。
昆德拉谈古典音乐
昆德拉对于古典音乐的迷恋,不仅仅满足于在他的小说中有意无意地提及。他还写过两本《小说的艺术》、《被背叛的遗嘱》的论著,看上去是小说家在说小说,实际上大篇幅地在论古典音乐。
他曾论述有关古典音乐的八股,四乐章:
快板-柔版-小步舞曲/谐谑曲-回旋曲。这一结构的缺陷是显而易见的:最重要、最有戏剧味、最长的乐曲是第一乐章;接下来的乐章有一种江河日下的趋势:从最重趋向最轻。对奏鸣曲或者交响曲预定模式的这种集体服从确实有些可笑。所有交响乐大师,包括海顿、莫扎特、舒曼、勃拉姆斯,在他们催人泪下的柔板之后,都在第四乐章里乔装成小学生在游乐园争先恐后地蹦跳、尖叫,欢快的结束才是最好的结束。这便是人们可称之为的“音乐的蠢举”。贝多芬明白越过它的唯一途径是让结构彻底变成个体。这是贝多芬留给所有艺术家的艺术遗嘱。
谈贝多芬:
贝多芬或许是最伟大的后巴赫音乐建筑师。他传承的是将奏鸣曲构思为四个乐章的一个循环,这四个乐章的组合经常是相当随意的,其中的第一乐章(以奏鸣曲形式写的)总是比后续的乐章(回旋曲、小步舞曲等形式写的)占据更大的重要性。贝多芬整个艺术生涯转变的标记,在于他有意识地将这个组合转化为一个真正统一的整体。比如,他把重心从第一乐章移到最后。比如,在奏鸣曲中勇敢地插入大型的赋格……
作品号131的四重奏是这种建筑技法发展得最完备的高峰。作品长度是多样性的。第三乐章的长度就是下一乐章的十五分之一!而将这么不同的七个部分连接,维持在一起的,正是两个短得出奇的乐章(第三和第六)!如果七个部分的长度一样,那会像七个大衣橱摆在那儿,一个挨着一个。
谈巴赫:
在旋律艺术的后面,隐藏着两种彼此对立的可能的意向性:巴赫的一段赋格曲在使我们对生存的超主观的美进行沉思的同时,又想让我们忘却我们的情绪、我们的激情、我们的忧愁,甚至我们自己;相反,浪漫主义的旋律想让我们沉湎在我们自身之中,让我们极其强烈地感受到我们的自我,让我们忘却一切身外之物。
谈雅纳切克:
雅纳切克整个音乐的本体论意义在于:寻找失去的现在;寻找一刻间的真实旋律;渴望撞见并截获这一稍纵即逝的真理;渴望由此揭穿不断抛弃着我们生活的即刻现实的秘密(我们的生活由此变成世界上最陌生的东西)。
谈肖邦:
“肖邦的战略”解释了为什么在舒曼、舒伯特、德沃夏克、勃拉姆斯那里,最小型最简单的作品倒要比交响曲和协奏曲显得更为生动,更美。
谈斯特拉文斯基:
毫无疑问,斯特拉文斯基和所有别的人一样,带着移民生活的创伤;毫无疑问,假如他能一直留在他的故乡,他的艺术嬗变过程就会沿循一条不同的路。事实上,他在音乐历史中的漫游的开端,正好与他的祖国于他不复存在的时刻差不多吻合;他明白任何其他国家都无法代替他的祖国,于是也就在音乐中找到了自身存在的国度。
依我看来,他惟一的祖国,他惟一的安身之处,就是音乐,就是一切音乐家的全部音乐,就是音乐的历史。这不是我自己生造的一种漂亮的抒情表达方式,我只是再具体不过地提到了它的存在而已。正是在那里他决定安置自身,扎下根子,居住下去;正是在那里,他最终找到了他仅有的同胞,他仅有的亲人,他仅有的邻人,从佩罗坦到韦伯恩;正是和他们,他开始了至死方休的漫漫无期的长谈。
米兰·昆德拉对于斯特拉文斯基的热爱,就像他热爱文学界的卡夫卡。在古典音乐领域,斯特拉文斯基是他非常推崇的。也许是斯特拉文斯基同样颠沛流离的生活、在精神内核上与之有相似的地方。上述的文字,我认为虽然写的是斯特拉文斯基,其实也是在写他本人。音乐,是斯特拉文斯基发声的途径,也是他找到自己的途径。而文学则之于昆德拉。
对我来说,成为小说家不仅仅是在实践某一种“文学体裁”;这也是一种态度陪跑,一种睿智,一种立场;一种排除了任何同化于某种政治、某种宗教、某种意识形态、某种伦理道德、某个集体的立场;一种有意识的、固执的、狂怒的不同化,不是作为逃逸或被动,而是作为抵抗、反叛、挑战。
——米兰·昆德拉
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段文字。有态度、有睿智、有立场的人,或许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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